炎天再出门时，千月已不在。她去了哪里？
近夜，也正是红门生意很好的时候，站在二楼的楼台上望去，已很热闹。
炎天并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，他只想快点找到千月，和她谈谈与龙大同行的事情，可就在这时琵琶声响起，他只觉得心里暖暖的，然后他就听见了歌声，看见了台下的舞者。
舞者都是身材姣好的少女，她们丰满而匀称的身躯在绚丽舞衣的包裹下，曲线凹凸有致，她们展露出的肌肤几乎都宛若美玉，吹弹得破。随着轻纱之后的歌声舞动，已足已让很多客人目眩神迷。
炎天已从那群舞者中，看见了千月！不知何时，她也已踏上这青楼的舞台。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舞衣，手执折扇一柄，眼波流转，正看着楼台上的炎天。
直到她看见他，她才开始起舞。
歌声已起：
“拾一片落叶仰望新旧交叠，嫩绿自梢头微微微微露脸。”
四周舞女舞动着袍袖，千月一支折扇左右手交换，却始终在舞动时，遮蔽着脸庞，就好像微微露脸，又有些羞于绽放的花朵。
“被清风忽略花开得犹豫不决，独徘徊等你等你等你的一切。”
这时，已有四个姑娘笑着来轻拉千月的手臂，千月手中的折扇则时合时闭，就好像那犹豫不决的花朵，却终于在最后身子一旋，裙摆飘飞盛放，在她旋转最后半圈时，配合着那一句等你的一切，温柔一笑，折扇则轻轻一点炎天。
而在唱到“日高悬风拂面留下丝丝温暖，别辜负眼前季节”时，她的眼眸又望向炎天，又随着摆动的身躯，一只左手轻推而出，掩向胸口，又向外轻轻一推，白皙的脸上透着一丝迷人的红晕。
那首歌，正是《咏春》。
千月在柔美温暖的歌声里，一支舞跳得欲语还休。
红门内，几个涉世未深的男子，见了千月的舞，已脸红的抬不起头。还有几个男子，眼睛已没办法从千月身上挪开。
这时歌已尽，随着千月温柔地一笑，微微弯下腰，轻轻摇着手臂向台下的观众告别，舞也已停止。
不敢抬头看她的人，终于忍不住抬头想再看看她，而那些直勾勾盯着她的人，却有些手足无措了。还有一些人，拿着一叠厚厚的银票，想请千月再跳一支舞，却喊不出她的花名。
台下已很混乱，为了一个美貌的女孩子而混乱，而千月的眼中，只有炎天。
她脚步在舞台上轻轻一点，人便飘起，就像仙女一般轻轻落在楼台上炎天的身旁，她柔柔地笑着：“喜欢吗？”
炎天听着她温柔恬淡的声音，看着无数男人和女人同时望向他，竟然有些紧张了起来。台下的客人，已有许多开始唉声叹气，他们似乎想不到，这么美的人，竟然已有了归属。
这时，一个手中攥着大叠银票的人，咳嗽了一声。他咳嗽的声音很大，很多人都已看向他，但炎天和冬千月恰好是例外。
财大气粗的人，常常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不满。当然他还是很有礼貌的人。他只是冷笑道：“哼，神气什么，不过是个**罢了。”
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，千月依然在笑，可她的眼睛已望向那骂了她的肥胖男人，她只是淡淡道：“**也分很多种，其中就有一种，是你睡不起的。”这句话她说时，就像是在开玩笑，所以，很多人听到千月的话，都笑了出来。
这些人本就是来找快活的，如果哪个飞扬跋扈的人，被挫了锐气，那也一定是一件令人感到快活的事。但是这人却觉得自己折损了脸面，而且折损他脸面的人，在他眼中不过是个**。
冬千月对被他辱骂这件事，却并不在意，因为她知道，真正的**，就算被人当做“千金小姐”，也仍然是**。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，就算被人骂作**，也仍然是个女孩子，她又何必为这件事生气？
那胖子已怒气冲冲地冲向二楼，等他跑上来时，人还在喘着气，他身后跟着一票人，虽然红门之内敢惹事的客人不多，但若哪个青楼女子惹了客人，他们一定会不依不饶。
他扬起巴掌，就要打千月。千月没有动，因为那财主的手已被另一只厚实有力的手握住，他握得并不紧，但是那财主使尽了气力，却抽不出自己的手。握住他这只手的人，是炎天。
那财主瞪视着炎天，怒道：“你想干什么？”
炎天道：“我只是想救你。”炎天的话很奇怪，财主不懂，他问道：“救我？”
炎天淡淡道：“你若伤了她，就算你赔得起她的脸。我也赔不起你的命。”他的眼瞳之中，是慑人的火焰，那财主看见他的眼睛，一时之间竟不敢说话。炎天这时已松开手，拉住千月的手。
他盯着炎天，直到两人走进二楼的一间房子，他才开始大骂道：“岂有此理，岂有此理！老鸨子，你们新来的丫头，都这么不懂规矩！还想不想干了！”
这时，那妈妈才陪着笑，走了过来，笑道：“钱大爷，息怒息怒，那不是我‘红门’的姑娘。她是刚刚那少侠的妻子，您误会了。我这就找两个红人来陪您。”
炎天已在房中，他看了看千月，道：“终究给人家惹了麻烦。”
冬千月笑道：“那麻烦自有妈妈解决，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你眼前的麻烦吧。”
炎天看着冬千月的笑脸，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......
女人在这种时候，总是很敏感，她没有多问什么，只是从身旁的酒壶里，斟一杯酒，问：“喝酒吗？”
炎天摇摇头。
冬千月：“你真为了当初那件事，就不再喝酒？”
炎天苦笑道：“我酒品不好，喝多了，容易乱说话。”
冬千月：“在高兴的时候，你不喝一些吗？就好比今天。”
炎天：“今天？”
冬千月：“是啊，今天......”冬千月垂下了头，似乎有些害羞：“我是想着，我从未为你跳过一支舞，所以，今天才求了那妈妈，借舞台为你跳舞的，你，不开心吗？”
炎天并没有说什么，而是伸出手，轻抚着她的脸颊。
冬千月红着脸，看着他，炎天则从她原本冰凉的脸颊上，感到了温度。
她柔声道：“我们成婚后，还没喝过喜酒......你总不是想要我喂你吧？”冬千月左眼俏皮地对着炎天眨了眨，她举起杯子，笑道：“都已是夫妻了，你要是想让我喂，那月儿也......”她脸色微微泛起一层迷人的红晕，用长袖掩着嘴，就要将那杯酒饮下，而炎天则有些慌了手脚，他立刻也端起身旁的酒，一口饮下。
这酒喝得太急，他立刻便咳了起来。千月看着他着急的样子，心里感到好笑，又像是略微感到有些失望。
冬千月：“唉......”
炎天：“嗯？”
冬千月：“你真是个怪人。”
炎天仍在咳嗽。冬千月则轻轻地拍着他的背。
等略有平复，炎天才说道：“千月，你觉得我们现在在一起真的好吗？”
冬千月脸上的笑容已消失，她坐下，手托着腮，感觉头有些沉，每当她觉得头疼时，总会感觉头有些沉。
炎天：“龙大说了，黑街并不太平。而我，你也知道，我是个朝不保夕的人。你若跟着我，怕是会毁了大好青春。何况，我本来就配不上你。”
冬千月面无表情，抬头望着天花板，等着炎天说完，她终于道：“你不欠我，无需给我幸福，这话是不是你说的？”
“是。”
“你找我，只因为你喜欢我，这话是不是你说得？”
“是。”
“那，你的剑还是不是我的？”
“是。”
冬千月用拳头猛地锤了一下桌子，怒道：“那你还说那么多话，干什么？”
“千月......”冬千月抬起手，在炎天脸颊上轻轻掴了一巴掌，不让他再说下去。
炎天不再说话，而是长长叹息着。
看着冬千月气得发红的脸，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
“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。”她说这句话时，嘴唇都在颤抖，“一个女人记着一个男人承诺过的话。就代表她已经是你的了。
既然现在考虑到什么朝不保夕的问题，在把你的剑交给我时，你想什么去了？我和你住了这么长时间，在剑阁剑士围堵下和你一起逃跑。傻子都清楚你我是什么关系，除了你，我还能嫁给谁？你以为你娶了我，只要不要我，就是为了我考虑？我就能再找个好人嫁了？你把我当什么？”
炎天从来没见过千月如此愤怒，他在千月的责问下，柔声道：“千月，刚刚那个男人，骂你作**时，你在意吗？”
冬千月：“不在意。”
炎天：“这只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，无论别人骂你是什么，你都只是个很好的女孩子。”所以，就算大家认为炎天已得到千月，但千月仍然是干净的。
冬千月当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，“也就是说，你已决定甩了我？你从一开始便不喜欢我，是不是？”
炎天：“千月，你去照照镜子，你的样貌，怎么会有任何一个男人，感称自己未对你动过心。”
冬千月没有去看镜子，只是冷冷地盯着他。
炎天柔声道：“千月，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同意你的决定，和你去往仁王地界吗？”
千月依旧冷冷地看着他。
炎天：“如果没有你，仁王地界，恐怕是我再也不愿踏足的地方。因为，那里，是我遇到那个小公主的地方。”
千月：“你的心里还有她？”
炎天：“一个人倘若害得另一个人太深，那么这个人，在你心里，总是很难忘的。虽然我觉得那种感觉并不是喜欢，但也不太像憎恨。”
千月：“若是有一天，我将你害得很深，你也会这么记得我吗？”
炎天微笑道：“你是我重归仁王之地的勇气。是我的爱人......”
千月：“既如此，又为何问，我们在一起‘好’或者‘不好’？”
炎天：“因为，如果让我得到你，至少要等我的身体治好，有了平稳安定的未来之后......”
千月：“没有谁的未来是确定的，倘若到了那时，我已不在你身边了呢？”
听到千月的话，炎天苦笑道：“你如果已决定在某一日离我而去，为何不让我们在这时便结束？”
千月起身，走到炎天面前拽住他的衣领子，炎天被她拉到面前，她已不再笑，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，她一字字道：“这世界上，只有甩了炎天的千月。没有甩了千月的炎天。你如果害怕真有那么一天，就努力地做到不会被我抛弃就好了。”
炎天：“如果已将你认定为我的妻子，那无论你喜欢或是讨厌我，你都是我的家人。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抛弃了我，我也一定会把你抓回来，让你陪着我的。”他抬头看着千月微微发蓝的眼睛。
千月这时看着他的眼睛，也终于明白了炎天对于那小公主的遗憾到底是什么——他在那个时候没有留住她的能力和勇气。而这份勇气，他只准备用在他自己的妻子身上。
千月：“我如果真的成为了你的妻子，你就不在乎我喜欢或是讨厌你了吗？”
炎天：“我生下来，本就不是为了被谁喜欢的。我只是要以我自己的样子，活下去，直到死亡而已。”
她松开拉住他领子的手，顺势坐在炎天怀里，枕在炎天的肩上，目露哀色，“你不相信一个女孩会因为你救了她，而爱上你？你莫非一直认为，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？”
炎天再度沉默，因为他的确不相信，他摸不清千月对他的情感，究竟来自于哪里，因为他知道千月是个见多识广的女孩，这样的女孩，本来就很难对凡物凡人动心，而没有根基的情感，莫说是维持，就连发生都绝不可能。
千月眼中的忧愁之色更重：“那我告诉你好了。你要听好，这些话，我只说一遍。”她嘟了嘟嘴，脸蛋也有些泛红：“毕竟......毕竟都是一些让人害羞的话。”
炎天静静地看着她。
千月又沉默了一阵子，终于开口道：“你，救我时，我被人倒吊在树上，身上全是鞭伤，人已快死了。”那是黄昏，炎天见到千月时，她已奄奄一息，他不懂，为什么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折磨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。
千月：“那段时间，我伤的很重，若没有你，我已死了。”她抬头看着炎天，眼波也变得温柔，“但我想要嫁给你，绝不是因为感激。”
炎天依旧沉默，他在等着千月说下去。
“比起身上的伤，我伤的最重的地方，其实是心。我叛门后，被抓住处刑时，处刑人是在天月门内，我最亲昵的姐姐。我......我曾想过她会一刀杀了我，但从没想到，她竟然会真的以那种残忍的手段，将我折磨至死。”她说着眼中竟已流出泪来，“你......你还记得刚被你救起时，我有一段时间一句话也没和你说过吗？”
炎天淡淡叹道：“那段时间你的状况很糟。”
千月轻声道：“我满身是伤的样子，绝对不会好看。可你对我的照顾，即使是在天月门中，也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。如果没有你，如果你见我伤好了就将我赶走，那我就算是活下来，心也已经死了。”这些话千月说得不是足够清楚，但是女孩子心中一些细腻的情感，本就不是用言语能表达的清楚的。
炎天却已完全听懂，或许她爱他，只是因为他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，闯入了她的心。或许在某种程度，千月和炎天本就是一类人。
她哭得眼圈都红了，却恶狠狠地盯着炎天，道：“所以，你下次若再敢说甩了我这种混账话，我一定要好好地扇你几巴掌。”
炎天听着千月温柔的威胁，心里也有些酸酸的，但更多的应该是甜蜜吧，他柔声应道：“好。”
冬千月擦了擦眼角的泪，温柔的道：“你走到哪里，我就跟到哪里。”
炎天点了点头，双手拥抱着她。
冬千月温柔地看着他，道：“我有个问题。”
炎天：“你问。”
千月笑得更柔，她的头与炎天凑得近了些，她的唇已离炎天的唇不远，炎天甚至已可以感受到她那温柔甜蜜的呼吸，千月的眼波流转，似可将最坚硬的岩石融化，何况炎天的心并不如岩石那般坚硬，她终于问出了她的“问题”：“良宵千金难买，如此良辰美景，大好女子，客官不想好生轻薄一番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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